77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何人共剪西窗烛 > 第六十六章 山中
    龙抬头一过,山坳里的杜鹃便开得烂漫。

    泛着新绿的竹林深处,一幢竹屋修得极其古朴雅致。

    一道笑声划破了竹屋前的春日暖阳。

    窗下,正有一青一白二人坐着对弈烹茶。

    青衣男子坐在竹榻之上,他轮廓分明,神情疏狂,乌黑长发一泻而下,慵懒地散在肩后,青色长衫松松垮垮的系着,广袖拖曳在地,竹林竹屋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洒脱隐逸。

    隔着棋盘,白衣男子盘腿坐着,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江湖侠气。

    只听侍卫说道:“樊昆手中的欠条单子又增加了好几张。托老古带了好几次话来,请殿下示下。”

    白衣男子闻言叹道:“这申家娘子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物,竟也不怕明王对她下黑手。”

    笑声终于止了,青衣男子笑意不减:“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必然还留有后招,正等着我那长兄去动手呢。”

    青衣男子,正是分封至蜀地的端王。

    “这钱也不多,几万两银子,他还是拿得出的。”白衣男子道。

    “你有所不知。自从失了广州仲家之后,我那长兄就慌了。曾回京里找他外祖帮忙。”

    “张尚书如何说?”

    “那老狐狸活了一把年纪,早看出了贺书升背后是父皇,哪里敢动?”

    “毕竟是亲外孙。说明王缺银子,我是不信的,别说我,皇上也不会信。”

    “越是没人信,老狐狸越不敢动他库里的银子。”端王落下一颗白子,

    “父皇那边可启程了?”

    “宫里来信说,龙抬头那日,皇上祭祖操劳,第二日便病倒了,仍按时上了船。”侍卫回道。

    “最后带的谁伴驾?”

    “静妃和一个新封的赵婕妤。”

    端王想了想,向侍卫吩咐道:“告诉樊昆,由着她去。”

    “是!”

    白衣男子也落下一粒黑子,顺道取走眼中白子,待人走远后,才道:“你可要小心了。”

    端王斜撑在竹榻靠枕上,手中的棋子抛来抛去:“我反正是不曾离开蜀地的,父皇既然派你来看着我,你便去御前作证。”

    白衣男子扬扬手,广袖一抛:“这话,你留给广州来的贺大人吧。皇上也不曾下旨让我盯着你。我不过是个伴读,既无乌纱又无袍,来去无挂碍。说不得何时心一野,便去云游了。”

    端王笑着摇摇头:“贺大人也是可怜,自知在广州得罪了明王,亮明了纯臣的身份,除了皇宫,其他地方再难安生了。”

    “做了纯臣,怎还可怜。小心我告你一状。”

    茶壶的水烧得咕嘟作响,端王揭开壶盖,抛了些竹叶尖进去:“这天下看似是皇帝一人之天下,实则分而治之。当纯臣无朋无党,就如孤女嫁一男子,孤注一掷,都托付在帝王之心。”

    “啧啧啧”,白衣男子揶揄道:“这话,前半句听着耳熟,乃是圣言。后半句我听着也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端王十岁离京,不曾再得机会进京面圣,皇帝就好似忘了这个儿子似的,对他的婚事也不甚在意。

    杨妃只得作主,亲自指了一桩婚事,是个孤女。她早年丧母,其父与杨妃的哥哥是同袍,后战死了。杨妃便将她一直留在身边教养着,身份低微,只能做个侧妃。没有正妃先立侧妃,自然也是朝中怪事。但朝中怪事又何止这一桩,一个住在封地的皇子,不值得作为谈资。

    端王并不在意这揶揄,只叹了一口气:“父皇这一病,只怕我那长兄是迎不上他了。”

    “我看三个皇子中,最肖父者非你莫属。”白衣男子眯着眼。嗯,连金蝉脱壳的借口都一样。

    上元节端王称病在府中,实则早已悄悄到了杭州。正巧古三被申家召唤了去,打听丁墨之事,后来宁妃启程,申家娘子对那宫灯起了疑心。端王便让古三递上了破局的那盏无字之灯。

    “道年兄饮茶,为何还醉了。”端王笑了笑,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可惜你被送到了这深山之中,能看见你这一面的,除了我还能有谁?”东方道年喝了一口茶,将棋子一扔,躺倒在竹席上:“罢了,我再陪你两年吧。”

    端王也将棋子扔回盒中,靠在竹榻上,一手握拳撑着额头,看向窗外的竹影婆娑:“你可知,杭州比蜀中繁华多了。”

    “我知。”

    端王又道:“我记得的,京城比杭州更繁华。”

    “那就去回去看看。”东方道年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端王也知道。他坐起身:“对了,那个薛石隐,有些意思。”

    “苟仲手下,藏龙卧虎。”

    “那日,樊昆猜出有人要杀他嫁祸给明王,便带了两人去救他。发现他溜得比泥鳅还快。”

    东方道年笑道:“听说苟仲让他们手下每日练功扎马步,可是为了逃跑保命。”

    “后来那几个杀手,又带了人去杀他,樊昆去晚了,杀手们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哦?”东方道年觉得这就很稀奇了,“谁派的杀手?”

    “除了宫里那位,还能有谁?十年了,没点新招数。”

    “招不在新。那姓薛的如何逃脱的?”

    “你去帮我查一下这个薛石隐。”端王道。

    “给钱吗?我很贵的。”

    “钱我没有,但我能给你指条生财之道。”

    “说说。”东方道年知道他必然是有坏主意要打。

    “去把那申小菱娶了。”端王又捡起一颗棋子,抛给了东方道年。

    “你以为我是丁墨?”东方道年将棋子又抛回去。

    “别说丁墨,她若不是萧伯鸾的下堂妻,又与失踪的兵符有关,明王定会强行收了她。”

    东方道年站起身来,摸到了自己的剑,晃了晃:“行了,我走了,有消息我告诉你。”

    竹屋里又只剩下端王一人,他躺了下来。

    没有生人的竹屋,飞进来了几只雨燕,在棋盘、竹榻上来回散步,像是回家一般自在。

    十年了,他从不曾离开过封地。但这次宁妃省亲,他察觉出异样,逼不得已,偷偷离开封地前往杭州。一路上,他就像出笼的鸟儿一般,虽害怕被抓,却仍为自由欢唱。

    上元节那夜,他游走在杭州的灯河之中,尾随戴着幂笠的申小菱和侍女,听见她感叹道:“真是壮观,两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盛会。”

    那个侍女就像听见了他的心声,淡淡地说道:“这算什么,京城才叫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