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就像弹簧，休息和工作则是推拉弹簧的两个方向上的力。无论再怎么休息，只要一开始工作，疲惫就会迅速爬上脊背，蔓延至全身，叫嚣着要再次罢工。
青年现在就符合这种情况。头昏沉沉的，总有种没睡好的晕眩感。他穿着青蓝色法袍，带着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面具，坐在壁炉对面的石椅上，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椅背。
壁炉里不时传出木柴迸裂的响声，从中透出的昏暗的火光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青年有些烦躁，原因有三个。
一是信赖的得力部下被乱入的奥尔凯因堡的大魔法师打的半死；二是同样坐在面前的石桌上，与自己讨论着近期发生的事件的另外两个戴面具的人；三是因为他越来越困了。
如果把青年自己算作面具男a的话，那另外两个就是面具男b和c。
正在说话的是b，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带有布莱斯特城口音的后圣语，叽叽呱呱的对其他人指指点点。
“……你们俩的工作真的很失败，袭击卡贝尔伯爵的计划失败了不说，卡斯德家族也没能拿下来。难以置信，投入了那么多的资源，却没有交付任何成果，你们的脑子里装的是奶酪吗？”
好吵啊，青年把头埋到胳膊里，就这么爬在桌子上。
“卡斯德那件事真的不是我的能力问题，是阿尔伯特，那位大魔法师掺和进来了。”
抵不住b的口水攻势，c辩解道。
“我也是。”趴在桌上的青年也举起手示意道“我这也遇到大魔法师了，对方可是那个奥尔凯因堡的副堡主，我怎么想都不可能赢的吧。”
普通的手段是对付不了大魔法师的，听到7号街有大魔法师出没的痕迹时，青年就没对计划抱有指望。
“防止这些大魔法下场不就是你们的工作吗？”b的语气中带着愤懑“推卸起责任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快。”
吵死了，既然嗓门这么大就自己下场啊，你自己不也是大魔法师吗？青年想到。
真是的，明明是帝国仅有七个的伟大存在，却搞得跟大白菜一样，一有事到处都能看到。青年回忆起近几年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叹道，
“没出什么特别麻烦的问题，事情都还在掌控中。”c说道“再说，伊的入场是必须的，他身上有我缺少的最后一件材料。”
“最后一件材料？”b看向c，问道“最后一件材料难道是……”
“——贤者之石——”
c低声道“它会对我的计划起到很大帮助。”
“那么问题来了，你一个平平无奇的上位魔法学者拿什么对付大魔法师？希望还是梦想？”青年抬头，用嘲弄的眼神看着c。
“一般情况下我当然不是伊的对手。”c对青年嘲弄的眼神视而不见，说道“但现在不同，他连肉体都没了，而我，即将抵达神明的席座。”
“哈哈哈哈哈哈！”青年笑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手掌不断的敲打着石桌，b也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对c的话作任何评价。
一切由结果来确定，无论c说了什么，只要失败了就会被密会抛弃，同样的，无论青年现在如何嘲笑，一旦c成功了他也得老老实实听c的指示。
“我说，大魔法师先生，指责了我们这么久，你的成果呢？”青年抬起头，懒洋洋的看着b问道“你的计划进行的如何了。”
“不要把我和你们这些废物混为一谈。”b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已经成功了，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了。”
“没有那么乐观吧。”青年用手垫着下巴“就算奥尔凯因堡的那帮人都被你们解决了，我们前面还有贤者和黑骑士拦着呢。贤者还好对付，黑骑士怎么办？那个人可是规格外的暴力武装，你就算倾尽这个国家的资源也不一定能对抗。”
“没有问题。”b肯定道“到时候，回归的神明会护佑她忠诚的信徒。”
“神明吗？”
青年不禁回想起了密会的纲领
——坠落的神明终将回归，对弑神者们降下迟来的惩戒。——
……
漂在深不见底的水里，无法呼吸，失去方向感，思考近乎冻结。
不可思议的是，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能隐隐约约的触摸到现实的壁障。
视野的某个角落中传来一阵亮光，理所当然的将那丝亮光认定为顶部。
上浮，不断的向那丝亮光飘去，然后在触摸到亮光的瞬间，世界发生了变化。
“这里是……”
艾姆蒂睁开眼，强忍着虚弱和眩晕感起身看向四周。
周围既不是保存了十多年回忆的“家”，也不是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公寓，而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
除了常见的种子植物外，还有一堆艾姆蒂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呈墨蓝色的针叶状蕨类植物。眼前，一只颜色略显艳丽的蝇虫缓缓飞过，让艾姆蒂下意识伸手驱赶。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艾姆蒂有些呆滞，虽然至今为止也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情况，但醒来后发现躺在在原始森林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说出去也很难有人相信吧。
“清醒速度比预料的要快些。”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和以前不同的是，这声音不是从心底发出的，而是从一旁传来的，是确确实实通过声带振动产生的声音。
“伊？”
艾姆蒂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带兜帽的黑色披肩的男性静静的站在那里。身高比艾姆蒂要多一个头左右，脸……无法看清，当视线朝脸上转移的时候就会被那双银色的瞳孔吸住，想要强行移开的话视线就会滑到脸以外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身体是……”艾姆蒂脑海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你说之前……”艾姆蒂皱起眉头，开始回忆起来，很快，事情的经过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来。
昨天，艾姆蒂从伊手里抢回身体回到公寓后，欣喜的发现自己可以找到固定的魔力比值了。
这意味着艾姆蒂正式达到了学徒的标准，获得了学习术式构建魔法的资格。于是艾姆蒂当即向伊请求，希望伊教自己术式，然后……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艾姆蒂思索起来，可以肯定自己之后失去了意识，问题是失去意识前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依稀听见了一些细锁的吟唱，然后……
不行，艾姆蒂摇了摇头，无论怎么想，脑海中的画面都没办法变得连贯。
“瞬时记忆无法储存，至于短时记忆……看上去有些印象，但还是会有不少遗漏吗？原来如此，这术式还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听见了伊的嘀咕。
“总感觉……我成了实验材料了？”艾姆蒂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伊“那个……大魔法师先生~？请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出大魔法师这个词的时候还特地把音调上扬了一下。
“咳咳——”清了清嗓子，伊解释道“这里是我最近一个月以来的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
“是以镜面界对现实世界的解析数据为基础，用我自制的上位术式构建出来的碎片空间。”伊伸手在地面一拍，从里面拖出一张装饰精美的石椅，并坐到上面“简单的讲，就是造了一个能让我随心所欲摆弄的梦境罢了。”
艾姆蒂不知道伊口中的“镜面界”是指什么，也不知道碎片空间的具体含义，但即便如此，伊的话中也有她能理解的概念。
“梦境？”艾姆蒂用手从地面捧起一些泥块，喃喃道“可是从触感到味道，这怎么看都不像梦境啊？”
“和一般的梦境比自然显得真实。”伊摊摊手，然后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掏出一个玻璃杯，他举起玻璃杯摇了摇，杯中立刻有红酒凭空涌出，味道连站在一旁的艾姆蒂都能闻到。
“但是。”伊抿了一口红酒，接着说道“和现实世界比起来，情报的密度，层次都远远不足。一般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只要是对魔法有一定研究的人，哪怕只有中位魔法师这种程度都能感觉到违和。”
“是这样吗？”艾姆蒂将手中捧着的土放下，环顾四周，在伊的提醒下，她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不敢确定。
“那你现在的身体是？”艾姆蒂又问道。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还原出来的，我本来的身体。”
“这是你本来的身体？”艾姆蒂上下打量着伊的姿态，虽然称不上瘦弱无力但也很难给人留下强壮的印象。
“我得说，你对身体的锻炼程度并没有你鼓吹的那么好……还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是怕被其他人看见吗？”
“我的体型是为了去掉多余的负担刻意调整的结果，至于脸，你得明白，能看到的人自然就能看到，看不到的话还请归咎于自身的能力问题。”
伊这臭屁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
“那么，做出这个梦境是为了什么呢？跟我的魔法学习有关吗？”艾姆蒂又问。
“可以这么说吧。”
伊站起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凭空冒出的石桌上，对艾姆蒂说道“你听说过魔法的发展史吗？”
“魔法……发展史？”艾姆蒂不知道伊为什么提到这个“知道个大概，这和学习术式有什么关系吗？”
“有一定关系，但并不是必须了解的东西。”
虽然看不见伊的表情，但艾姆蒂隐约能感觉到伊的话里有些犹豫，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一样。
“总之先说说你对这方面了解多少吧。”伊说。
“让我想想……魔法是远古魔导文明早期，贤者创造的一门特殊的技术，并在接下来的六千年时间里不断发展完善，最终成为了我们现在使用的现代魔法——我想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艾姆蒂凭着大致印象将自己对魔法发展史的理解说了出来，听起来虽然简略，但符合大多数人对魔法的认知，属于一般常识的范畴。
“大体是这样没错。”
伊对艾姆蒂的陈述做出了总结“但也仅限于大体，魔法发展经历的曲折变化，哪怕用上几百本书都讲不完，那些过于曲折的旧事我也没想要全灌给你。但是，既然今后会和回归密会对上，那这个过程中哪怕你刻意忽视也会抓住不少真相的皮毛，为了让那个时候的你少一分犹豫，我还是在这里把能说的尽量说了比较好。”
总觉得伊的态度比以往要沉重且客气许多，艾姆蒂并不喜欢这种气氛，虽然她讨厌伊平常对她的各种讽刺，但那些时候至少比现在要让她放松的多。
“要讲很久吗？”于是艾姆蒂问道。
“我会尽量简化的。”伊笑着说“讲细了对你那贫乏的脑容量来说还是太勉强了，我之所以把你的意识带入这个空间就是为了更直观的将那些事情讲给你，或者说让你‘亲眼目睹’。”
伊又用回了以往尖酸刻薄的那种语调，不同的是，艾姆蒂第一次从伊的这种语调中感受到安心感，伊对她太客气了她反而有些不适应。
话说亲眼目睹究竟是……艾姆蒂正在想伊会怎么让她亲眼目睹，但紧接着，艾姆蒂就惊讶的察觉不知何时，一旁泥泞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衣不蔽体的人类。他们有着旺盛的毛发，握着极为原始的用兽皮绷住的石矛和石斧，在并不好走的林间地形里艰难行进，并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各种响动。
“这是什么……”艾姆蒂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但那些正在前进的人们像是根本没看到艾姆蒂似的，自顾自的走着。
“那只是幻象，他们的遗体在现在大多都化成灰了。”
“也就是说他们是古人？”艾姆蒂看了伊一眼，她不知道伊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古人的事，对魔法了解不多的她，只能将其归咎为魔法的万能性。既然是大魔法师的手笔，那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吧。艾姆蒂这样想到。
就在艾姆蒂胡思乱想时，她的余光突然看到了，在密林的不远处，那群前进的原始人中，有一个人将手放在砍好的木柴上，这些木柴并未经过挑选，有些还很潮湿，但不一会儿，就开始冒烟并燃烧了起来。
“这！这是……魔法？”艾姆蒂感叹道。
“不，这是超能力。”伊走上前，对艾姆蒂解释道“或是因为变异，或是因为其它原因。总之，从某个时期开始，人类中开始渐渐出现这种天生就能够引发各种各样神奇现象的个体。和如今人人都能学的人人都能用的魔法不同，超能力是天生的，是上天的馈赠，是体现个体优劣的一种明显的特征。”
那些幻象在艾姆蒂的注视下飞速推进，时光荏苒，一开始还只有一个人，但很快，能浮空的人，能让水结冰的人，能让肌肉膨胀的跟熊一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能力和拥有他们的人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出现了。
“不需要学什么知识，一出生就能用的东西不是很便利吗？”艾姆蒂说出感想。
“早期是这样没错，但越是理所当然的东西越不会有人去深究原理，在依靠天赋的原始社会里，个人的努力相对整个族群来说便显得微不足道。”
伊感叹“超能力带来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在那样的力量压迫下，连矛盾都不可能爆发出来。理所当然的，人类形成了以超能力者为首脑的部落。人和人之间的阶级也是由超能力的强弱来划分，没有超能力的人，逐渐被排斥到了最底层。”
周围的景象不断变化，随着超能力者的实力逐渐展现，艾姆蒂看到有不少普通人顺从的跪在超能力者的身前，让对方的脚踏在自己头上。
“这……”艾姆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让我们加快一些速度吧。”伊说道，话音落下，周围场景变化的更加快速，快到艾姆蒂的眼睛都无法跟上的程度。
“等等，这也太快了，我想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在昨天我才刚刚达到魔法学徒水准。”艾姆蒂抱怨。
“不用担心，到关键位置我会慢下来的，在无关紧要的琐事上浪费注意力反而会忽略真正重要的信息。”
随着画面的进展，艾姆蒂注意到，普通人的地位越来越低，逐渐变得跟牲畜无异。
不允许拥有个人资产，不允许繁衍后代。相对的，超能力者之间不断通婚，带有超能力出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如果按照这种发展模式的话，人类族群整体应该会发生进化吧……当时，很多人都那么想。”伊感叹。
“也就是说，以彻底灭绝一方来解决不平等的问题吗？”艾姆蒂逐渐看懂了事情的发展“那这和魔法发展又有什么关系呢？”
“接着看就知道了。”伊抬起手，虚空按下，周围场景的演变猛地一滞，降到了正常速度。
一个身上背着大大小小各类瓶瓶罐罐的人正匍匐在山野间，观察着一只能让角放出闪电的鹿。
从他的穿着来看，他明显不是超能力者。而不是超能力者的他居然仅靠草药和一些金属粉末就在虫蛇肆行的密林里呆了数小时之久，这份对知识的应用和忍耐力都让艾姆蒂肃然起敬。
在观察了一会儿后，这人从身后的瓶子里拿出一个将里面的内容物涂抹在手上，然后闭眼冥想，不久，他的手上也出现了跳动的电蛇。
“天呐，这个人……”艾姆蒂惊呼。
“魔法的创始者——初代贤者，而这一幕，就是魔法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