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的气味令人作呕。克洛芙厌恶地捂住鼻子，看着手下人在墙上敲敲打打，寻找可能存在的暗门或通道。
所幸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不久，因为女巫很快就会派人来找她。
女巫对她的安排总是不满意。
当然，克洛芙对女巫的计划也颇有微词。三十名港务局的老兵被那个沃弗林女人呼来喝去，在恶臭无比的下水道里寻找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线索，就因为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巫制定的搜索计划。
七天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如果接连七天的调查始终一无所获，至少应该考虑一下其他选择，不是吗？
“女士，”群岛口音卢卡斯从通道的另一端走来，随后将一张手写的便条递给她，“女巫下达了新的指示。”
终于来了，克洛芙接过便条。
不得不承认，玫瑰的字迹很漂亮，不是那种张扬之美，而是在每个细节上力臻完美的工整之美。但谁能想到，如此漂亮的字迹居然出自一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之手。
「让你的人继续搜索，你立刻来见我。」
就连港务长大人都不会这样和我说话，克洛芙心想，这个沃弗林来的女巫简直就是自大妄为的代名词。
但要求港务局协助玫瑰调查种子的下落是公爵的命令，港务长大人也提醒过她，这个叫玫瑰的女巫脾气很暴躁。好吧，现在看来，脾气暴躁实在是个轻描淡写的说法。幸好克洛芙一生都在应付和安抚这样的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告诉大家就在这里继续搜索，我去见她。”她告诉卢卡斯。那张便条是用沃弗林语写的，调查小队里只有克洛芙能看懂。
她从一名手下那里取走了一盏手提式炼金灯，沿着卢卡斯刚刚出现的通道前进。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士兵，大家都停下手边的工作向她行礼。
克洛芙摆摆手作为回礼。这些老兵不仅信任她，甚至可以说是爱戴她——这都要归功于港务长大人对她的悉心培养，令她学会了各种收买人心的手段，以及领导者必须掌握的心理技巧。
也许这就是她和女巫互相不喜欢的原因。
在沃弗林，与生俱来的魔法天赋会让巫师和女巫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成为凌驾于普通人的上等人。玫瑰一定认为自己是天生的领导者，所有普通人都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她。
她不认同克洛芙的手段和技巧，正如克洛芙不喜欢让一个连如何安抚手下都不知道的女人发号施令。但寻找种子的任务太过重要，即使她们两个相互敌视，依然要在这个任务上全力合作。
恶臭的气味消失了，克洛芙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女巫的防护罩内。她举高了提灯，拐过弯后看到了女巫和另一支搜索小队。
玫瑰用沃弗林语咒骂了几句，随后才发现克洛芙来了。
“一无所获！”女巫厉声说，“七天了，一丁点线索也没发现！我早就听说瑟伦人是智力低下的人种，可还是没想到居然会差到这种程度。”
玫瑰的这番侮辱没有引发任何回应。克洛芙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她身边的士兵则在埋头工作。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听不懂沃弗林语，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女巫的大呼小叫。
“也许，”克洛芙慢条斯理地说，“您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玫瑰女士。种子肯定已经不在下水道了，继续在这里耗费人力根本没有意义。”
玫瑰严厉地瞪着她，仿佛克洛芙刚刚的话冒犯了自己。“我在寻找的不是种子，而是有关种子的线索。”女巫说。
“种子在花园里，而花园已经被埋在石头下面了。这个简单的事实，从港区随便找个小孩子都能告诉您。”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克洛芙，”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巫说，“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质疑什么。”
玫瑰的瞪视可以让她手下的老兵退缩，但克洛芙强迫自己承受了下来。港务长大人说过，成为领袖需要过人的勇气。“那么，也许您应该让我明白。”她提议。
玫瑰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克洛芙发现对方居然冷静了下来，不禁暗暗吃惊。
“蕾雅·克洛芙，”女巫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贤者大人一直建议我，多给你一些信任，毕竟这里是你的地盘，没人比你更熟悉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这个沃弗林女人太擅长把称赞和侮辱糅合在一起了，克洛芙心想。“所以您打算听从我的建议？”
“不，我打算告诉你一些原本不该让你知道的事。”女巫朝她伸出手，“把你的手给我。”
克洛芙迟疑了片刻，随后把手伸了过去。她不喜欢被女巫触碰，但也不能直接拒绝与对方合作。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在女巫面前表露恐惧。
玫瑰抓住她的手，接着突然将她拉近自己。“事先提醒你一下，这些记忆是从死人身上提取出来的，重温它的过程可能会很痛苦。”
克洛芙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就被铺天盖地的冰冷包围了起来。她看不到周围的样子，只感觉无法呼吸，某种狂野的力量挤压着她的身体。
冰冷的液体涌进她的鼻腔。
是水，她溺水了。
克洛芙拼命挣扎，记忆的主人也在和她做相同的事。溺水的痛苦令她无力思考，只想让一切赶快停下。然而痛苦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
水流将她卷进了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无比漫长的几秒钟过后，她感觉自己被冲到了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那是一座地下湖，湖的中央有座岛，上方有微弱的光亮。记忆的主人没有被冲上那座岛，而是被某种力量拖进了水里。
临终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那座岛的真容……
她开始尖叫。
一时之间，某种原始的恐惧填满了她的意识。她不再是蕾雅·克洛芙，不再是港务长的心腹，甚至不再是女人……她只是一个无意中翻过理性之墙，瞥见了世界真相的渺小存在。此时此刻，恐惧并非源自于怯懦，而是某种条件反射式的自我保护。
——————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下水道了。克洛芙躺在搜索小队营地的床铺上，身上又湿又粘，而且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告诉过你了，可能会很痛苦。”坐在一旁的玫瑰说。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有气无力地质问，甚至忘了使用敬称。
“我和你分享了一些知识，仅此而已。”玫瑰平静地说，暴戾的脾气奇迹般地消失了，“在找你们港务局合作之前，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检查了在港区发现的所有死难者的遗体。”
“你是指……重温他们死前的记忆。”克洛芙闭上眼睛。
“大多数死者的记忆都没什么帮助，那场地震的范围很大，只有少数人死在了花园附近。而且我一开始以为种子位于花园的中心，所以走了一些弯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种子不在花园的中心？”
“不在。你看到记忆中的地下湖了，那么大的空洞，不可能在花园里。”玫瑰指出。
“……可是……”克洛芙又开始头痛。
“这正是我想要找出的答案。那个溺死者是从下水道掉进地下河的，他被水流带到了某个地方。不是花园，而是一座地下湖……仔细回想一下他死前的各种体验，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吗？”
克洛芙努力回忆种种细节，除了痛苦之外，她还记得的东西实在不多……
那些水，她突然意识到，涌进嘴里的水是咸的。
“那个地方在海里。”她轻声说。
“很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看来瑟伦人也不全是智力低下的白痴。”玫瑰露出满意的笑容，“现在，你知道的已经和我一样多了，有什么好的搜索建议吗？我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