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琳在医院里一直躺到周六傍晚，医生才终于在她的出院申请单上签了字。
其实她觉得自己一天前就已经恢复了，然而除了她自己之外，似乎别人都不这么认为。
“你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艾玛喂她吃午餐时说，“而且享受一个三天的小假期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这可是你自己挣来的。”
希琳不喜欢被艾玛喂食，这让她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孩子。但她实在太饿，而盛汤的碗又端在对方手里，所以她只好乖乖张开嘴。
“我有不好的预感，”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说，“只要我离开这里，就会有无数的烂摊子等着我去收拾。我有种吸引麻烦和坏事的能力。”
“那你还这么急着要离开？”
希琳叹了口气，“要是我早点出去，说不定还能在那些烂摊子烂到家之前做点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她根本什么也阻止不了。
出院那天的傍晚时分，希琳坐在医院一层的大厅里，等待枯叶雇的马车来接她。艾玛依然陪在她身边，试图用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
然而她实在没有闲聊的心情。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她偶然得知克拉克斯也在这间医院，接受治疗和保护性监禁。
正如枯叶所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不仅如此，火印城的所有医生都在竭尽全力地为他治疗……只是为了等他康复后，送他上法庭。
“你看，由于新部门的收入很不错，我和夜星打算搬到学院区。”
“嗯？那恭喜你们了。”
“你不是也得到了一笔悬赏奖金吗？不考虑搬到学院区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我就不必了。”
艾玛长叹一声，“好吧，你显然没心情聊这些。还在担心克拉克斯的事，对不对？那咱们就聊聊他吧。”
希琳立刻转过头，“你都知道些什么？”
艾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
“不讨论案件本身，先说它的影响吧。毫无疑问，对于公司而言，这是一场公关灾难。光是因为克拉克斯成为了事件的嫌疑犯，艾·冯保险公司的名誉就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现在全称的报社和记者都想弄清楚他和那些爆炸案之间的联系。幸好公爵大人颁布了禁止令，所以谣言才没有传开。”
“他自己怎么说的？”希琳知道克拉克斯肯定与那些爆炸案有联系，但她无法接受恩德先生给出的答案。实在难以相信，像克拉克斯那样的男人居然会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他什么也没说，至少据我所知是这样。我猜他打算在接受正式调查时才开口，你知道的，在开口之前，他需要一个律师。”
然而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找个愿意为他辩护的律师非常困难。今天的火印城日报上几乎全是关于这件事的报道，不止一篇文章在暗示，城里没有正派的律师愿意站在克拉克斯那一边。
没人能责怪他们。毕竟根据目前已有的目击者发言和城市守卫透露出的信息，克拉克斯几乎一定会败诉。
他需要的不止是个出色的律师，而且必须是个愿意相信他的律师。但如果他拒绝开口，再好的律师也帮不了他。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公爵并没有派来他的猎巫人。这说明他打算公开进行这场审判，以便转移全城受灾者的注意力……以及怒火。
艾玛也赞同她的推测，“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火印城已经经历了两次重大的魔法灾害。人们需要一个仇恨的对象，需要一个坏人。而克拉克斯很可能就会成为那个人。”
“但是他不可能独力完成那么多事，对不对？”希琳看着医院大门，夕阳的余晖将旧城区的街道染成了红色，“咱们的调查表明，火印城的幽魂绝对是真实存在的。那个人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啊，”艾玛不太确信地说，“希望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别人在乎真相，而不是自己想听的答案。”
她听到楼梯上的骚动声，于是回头望去。四名城市守卫正在护送一个穿着病号衣的男人下楼，附近的人都在朝他指指点点。
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眶深陷、双眼无神，头发又乱又油腻，脸上留着很多天没刮过的胡子……严重烧伤的双手暴露在外。
希琳起身朝他走去。
“希琳！”艾玛拉住她的手，“别过去！”
“放开我，”希琳奋力挣脱，“我必须当面问他！”
然而那些城市守卫也不允许她靠近，一个高大的士兵注意到她想要靠近，于是挡在了她面前，“有什么事吗，这位小姐？”
“我想和那个人说几句话。”
“相信我，你绝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认识他。”
士兵无动于衷，“那是以前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到底是不是，只有我和他谈过后才知道。”
“很抱歉，但我不能放你过去。我的长官明确下令——”
“让她过去吧。”医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希琳转头看去，认出那是自己在贫民区见过的救援队长。
他朝希琳露出微笑，“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玛尔伦小姐。”
“队长阁下。”她点头致意。
“这个人是你的熟人吗？”
“他是我的上司，至少是以前的上司。我只想……和他聊几句，如果他愿意和我聊的话。”
队长挠了挠自己的大胡子，“你们是关系很好的工作同事，这我可以理解。”他最后说，“好吧，给你一分钟。”
挡路的城市守卫让到一旁，希琳快步走到克拉克斯的面前。他看上去变了很多，仿佛在什么地方丢了魂。曾经温和坚毅的气质全都不见了，没戴眼镜的克拉克斯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
“玛尔伦。”他挤出一个微笑。
“克拉克斯，”希琳的声音有些发抖，“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
“我很好，”他回答，“至少现在很好。我一直有个疑问，那天晚上，在我……在我昏迷期间，是不是你在照顾我？”
希琳沉默地点点头。
“谢谢，”他轻声说，“真的很感谢你。”
“你没有做，对不对？”希琳看着他的眼睛问，“回答我，克拉克斯，告诉我你没有做过那些事。只要你开口，我发誓一定会为你找到全城最好的律师。说吧，快说你是无辜的。”
“回去吧，玛尔伦。”他移开视线，“如果你想帮我，就去看看玛蒂娜和孩子们，行吗？替我照顾好他们。”
“你在开什么——”
“时间到了，”城市守卫推了克拉克斯一把，“该走了。”
他们朝医院的大门走去，四名城市守卫和另外四名押送官汇合到一起，带着他走向等在门外的押送马车。
克拉克斯始终没有回头看。
“我不会放弃的！”希琳朝他的背影大喊，“你听到了吗？我不会放弃的！”
她站在原地，思绪一片混乱。克拉克斯刚刚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他是真的问心有愧？还是他放弃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为什么？
“希琳……”艾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是坏人，艾玛，”希琳轻声说，“他不是罪魁祸首。”
“我相信你。但你需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陪审团。”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律师，”希琳情绪激动地说，“一个非常出色，而且愿意相信他的律师。我现在有很多钱，可以雇得起火印城最好的律师，哪怕要我从格拉佐去找律师，我也——”
“好了，别嚷嚷，”艾玛柔声提醒她，“这里可是医院。”
希琳发现很多人都在盯着她看，显然她刚刚忘记了应该控制音量。“抱歉。”她连忙道歉。
“你那个朋友说过会亲自来接你吗？”艾玛看着大门的方向问。
“她没说……”希琳转头看去，发现枯叶正在医院的大门口朝她挥手。女精灵穿了她最喜欢的那套风衣和宽檐帽的搭配，但她这次还打了条浅色的领带，看上去就像个私家侦探。
她们一起走到大门口，枯叶不由分说地抱住她，搂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呃，边上还有人呢！”她提醒枯叶。
“艾玛·佩吉，我们见过不止一次了。”艾玛朝枯叶伸出手，“谢谢你救了我。”
枯叶放开希琳，迟疑了一下，接着握住了艾玛的手，“你知道我的身份。”她没有变成男性嗓音。
“是啊，”艾玛耸耸肩，“但我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我丈夫也是精灵。”
“怪不得你能看出来。”
“哈，其实主要是因为你抱着我的时候，咱们贴得太近了。而且你们精灵的身上都有股相似的味道，闻上去就像是香草和薰衣草决定永远生活在一起，然后还打算生个孩子。”
“什么？”枯叶一脸困惑。
“什么！”希琳脸上发烫。
艾玛被她们逗得咯咯直笑，“好了，我就把她交给你了。我突然意识到，希琳参与过那么多危险的事，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肯定是因为你在保护她，对不对？”
枯叶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在互相保护。”
“那就继续互相保护吧，别让她做傻事。”艾玛转向希琳，“有机会时我要好好拷问拷问你，为什么你那么能吃却还是这么瘦。”
呃，在体内种些喜欢鲜血的荆棘？“我经常……慢跑。”希琳回答。
“哈，慢跑？这也太敷衍了吧。”
令希琳惊讶的是，艾玛居然走上来拥抱了她——虽然只抱了一小会儿，但时间还是长到足以让路人尴尬地移开视线。“谢谢，为所有的一切。”她轻声说。
“艾玛……”
“我记得你不是火印城本地人吧？”艾玛退后一步，整了整头发。
“等等，还有这种区别吗？”希琳抬起眉毛。
“没人说不能有。”艾玛耸耸肩，“好了，我要回去照看女儿了。你们也赶快上车吧，让出租马车等上太久可是要额外收费的哦。”
但希琳和枯叶还是目送她走进医院大楼。女精灵似乎对刚刚的那一幕充满好奇，“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
“枯叶！”希琳难以置信地瞪着女精灵，“我告诉过你的，她是莱芮的妈妈！”
“我知道啊。但我好像在某本描写贵族生活的小说里读到过类似的情节，就算是有了孩子的贵妇人，也会对——”
“诸神在上，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