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小说网 > 女生小说 > 女宦 > 370.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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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月当空, 如水的月色在殿脊鸱吻上凝结成露,菊香氤氲的皇宫内院沉静在一片深夜独有的死寂中。

    “陛下, 陛下。”

    慕容泓三更后才睡,刚睡没多久又被人叫醒,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 遂翻个身面朝榻里, 不悦地咕哝道“滚, 天塌下来也别叫朕。”

    “陛下,奴才要走了。”那人还不消停。

    慕容泓怒意渐生, 然而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后,他猛然睁开眼转过身,果然看到是长安站在他榻前,如霜的月色下, 她仍是那副眼神灵动笑意微微的模样。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缓缓坐起身,有些惊喜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道“你回来了……如何回来的?何时回来的?”

    长安道“奴才没有回来, 奴才是特地来跟陛下告别的。”

    慕容泓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眉头微蹙地重复“告别?”

    “嗯,奴才与陛下好歹主仆一场, 今日一别,您在庙堂之高, 奴才在江湖之远, 恐再无见面之日了, 总归还是要来向陛下道个别的。”长安道。

    “再无见面之日?谁准许你走的?朕准你走了吗?愈发放肆了!”听她这么说, 慕容泓心中有些恐慌,外强中干地板着脸道。

    “自然是陛下准许奴才走的,如若不然,奴才又怎会有出宫的机会呢?”长安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您继续睡吧,奴才告退。”说着,转身离开。

    “你站住!长安!”

    长安恍若未闻,直往内殿门口走去。

    见叫不住她,慕容泓又气又急,想下床去追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没有知觉一般,用尽浑身力气也动弹不了分毫。

    他急出一头的汗,抬头看着长安的背影道“长安,今日你若敢踏出这道门,朕绝不原谅你。”

    听得这句话,长安倒是停了下来。她转过身,隔着一殿清冷的月色看着榻上的他,缓缓道“陛下的救命之恩,奴才也已经以命相抵了,陛下又凭什么不原谅奴才呢?”言讫,她回身打开殿门,就这么走了出去。

    慕容泓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一颗心顿时揪成一团。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忙下了榻追出殿去,殊不料一脚踏出内殿门槛,脚下竟是万丈深渊,他收势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慕容泓猛然睁开眼,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发现这只是个梦,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侧过脸看了看静谧的殿中,长福睡在墙角,殿门也依旧关着,从月光透进窗格的角度来看,还远不到寅时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依旧疲惫着,然而想起方才梦境,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在榻上躺了片刻,他起身,就这么光着脚下了榻,来到书架的竖板处。

    殿中灯光幽暗,让人看不清那板上的划痕。慕容泓自出生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那指腹的触感比之旁人是极为敏感的,所以不过是用指甲划出来的痕迹,他细细抚过,还是能摸得出来。

    长安最后一次量的身高,如今只到他的嘴唇处了。抚摸着那条几不可觉的划痕,他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长安量身高的样子。她脱下帽子,背靠着竖板,细细地比着头顶高度在板上划下划痕,然后灵活地回身拿起布尺,用脚尖抵住尺头,唰的一声将尺拉到划痕高度,看清刻度之后,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她总是这样,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女子模样,她也不能有……

    慕容泓闭上眼,将额头抵在竖板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抠住了书架格子。

    早知情之一字这般磨人,当初就不该生情。

    他曾瞧不起为情所困的赢烨,却不曾想过自己比之于他又好在哪里?好在更自私更心狠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心爱的女人么?

    他曾对长安说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赢烨那样的男人,他的确成不了,因为赢烨能够不顾一切地娶了他所爱的女人,即便这个女人一无是处。

    而他却不能。

    他不能。

    九月下旬,征西将军陶望潜带着五万兵马与刘光初到了兖州。与此同时,尹衡作为大?使者也到了益州的主城剑川。

    他做此番去与赢烨交涉的大?使者是王咎向慕容泓推荐的。自他科举高中之后,就一直在王咎手下做事,年纪虽轻,处事却甚是圆滑老练,既有官场老油子般的精明和机敏,又没有官场老油子的缩手缩脚唯利是图,加上尹家在朝中关系简单,他又算是慕容泓的小舅子,几方因素一综合,就选定了他。

    此刻,他正站在大虞的朝廷上,表情镇定神态自若地看着龙座上的赢烨。

    赢烨看完了陶夭的信,抬眸看着阶下的尹衡,问“关于朕的提议,慕容泓他有何回复?”

    尹衡道“目前大?正忙着平叛,无暇他顾,所以关于贵国的提议,陛下是这样回复的,既然贵国盛情难却,兖州知州钟羡就暂请贵国代为看顾,余事待他有空了,再做考虑。”

    赢烨愠怒。

    “陛下,慕容泓那个黄口小儿如此回复,分明是藐视陛下。依末将之见,他们既然不在乎这个钟羡,不妨让末将将这姓钟的头砍下来,给他们带回去算作回礼!”殿上一名将军义愤填膺地向赢烨进言道。

    尹衡听了,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讽笑。

    赢烨瞥见,更为生气,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尹衡正色道“在下有一妹妹在宫中为妃,临行前在下曾向她打听过贵国皇后在宫中的境遇,她说陛下自亲政后一直忙于政务,是故贵国皇后在宫中生活一向平静安逸。从贵国退出兖州,我大?陛下便派在下替贵国皇后鸿雁传书一事也不难看出,我大?陛下乃是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之人。贵国皇后在我大?宫中境遇如何,全看钟羡在贵国宫中境遇如何。”

    “你这是在威胁朕?”赢烨握起拳头。

    尹衡颔首,恭敬有礼不卑不亢“威胁不敢,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是陛下不喜欢听实话,在下也可不说。”

    站在左边上首的军师范业一见赢烨又要发怒,忙出列道“陛下,既然已知大?皇帝的意思,不妨先让?朝使者下去休息,余事我们自行商量。”

    这范业与孟槐序一般,在赢烨心中是有分量的,赢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他的面子,是以虽是心中余怒未消,却还是说了句“散朝”,放了尹衡一马。

    尹衡此行还帮钟夫人带了一些衣物和吃食给钟羡,当下便要求去见钟羡一面,范业同意了。

    赢烨回到自己的寝宫,将陶夭写给他的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仿佛真能见字如人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心中那份为信而生的缠绵与旖旎之情慢慢淡下来后,赢烨想起慕容泓居然拿乔不肯与他换人,心中又是一阵恼怒,遂派人去把长安叫过来。

    长安到达内殿之时,发现赢烨正光着肌肉强健的上半身由宫女服侍他穿上新的亵衣,衣襟上两条金龙绣得弯弯扭扭如虫一般。

    对于赢烨来说这亵衣显然尺寸有些小,他小心翼翼地穿上了,还没来得及高兴,手臂一抬,腋下嗤啦一声,开线了。

    伺候他更衣的宫女知道这是皇后做的亵衣,唯恐被迁怒,一个个都吓得面色如土,慌忙跪下来求饶不迭。

    赢烨一张脸黑如锅底,正待发怒,便听长安在那边道“陛下身体康健强壮如昔,若是皇后得知,必然十分欣慰。”

    赢烨瞥她一眼,面色稍霁,那几名宫女见状,忙起身服侍他换下衣服。

    “你怎知这是皇后做的衣服?”赢烨换好了衣裳,在桌边坐下,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安问。

    长安一本正经地恭维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的绣工,能将龙绣得那般活灵活现而又自成风格的,除了皇后娘娘不做他想。”

    赢烨虽知她是在睁眼说瞎话,但这瞎话他爱听,遂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慕容泓不同意朕用钟羡交换皇后的提议,你是他的?仁蹋?Φ绷私馑?奈?耍?闼担??馐谴虻氖裁粗饕猓俊

    长安道“如果慕容泓真的不同意交换人质,那么这应当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大?朝中各大势力博弈的结果。钟羡是他派到兖州来的,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他与太尉钟慕白之间必生嫌隙,这对他坐稳帝位相当不利,所以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没有理由不希望钟羡回去。但是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你说的这个旁人,是指钟慕白的政敌?”赢烨问。

    “正是。”长安道,“陛下,钟羡可是钟慕白的独子,如今他落入了您的手中,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让钟慕白断子绝孙的机会么?”

    赢烨想了想,道“朕听闻,大?朝中只有丞相赵枢能与太尉钟慕白分庭抗礼,那你口中这个作梗之人,必是赵枢无疑了。”

    长安道“有可能。”

    “如此说来,若是朕不设法除掉赵枢,此事便无成功之希望?”

    长安不敢大意,斟酌着道“这……奴才不敢断言。此事陛下应该去与您手下的能臣干将商量才是。”

    赢烨还未说话,殿前侍卫报道“陛下,军师求见。”

    “让他进来。”赢烨扬声道。

    长安闻言,忙挪到一旁,将正面赢烨的位置空出来。

    范业进了殿中,扫一眼跪着的长安,道“这位公公身陷敌营,还无时无刻不在抓紧机会为旧主尽忠,果真是一片丹心可表日月。”说着,他又向赢烨行礼道“陛下,微臣方才在殿门前无意中听得几句您与这位大??仁痰亩曰埃?骨氡菹滤〕嘉拮础!

    “无碍,方才你说他无时无刻不在为旧主尽忠,是何意思?”赢烨问。

    “慕容泓为人机敏作风强势,上次陛下提出以十郡土地交换皇后一事,便是他在朝上力排众议一力回绝,最终才使得此事不了了之。可见他若想用皇后换回钟羡,有太尉支持,单凭赵枢一人之力,如何能够阻挠?这位公公方才所言,分明是想趁您营救皇后心切,以白为黑混淆视听,借您之手除掉赵枢这个大?权臣,解决大?朝廷党争为慕容泓的帝王之路扫清障碍。”范业道。

    赢烨闻言,看向长安的目光顿时便蒙上了一层杀气,冷声道“是这样么?”

    长安忙趴下道“陛下明鉴,奴才只是个太监,思虑自然不及您手下能臣长远。陛下问奴才,奴才也只是将奴才所能想到的说与陛下听罢了,若有疏漏,那是奴才目光短浅,绝非别有用意。奴才方才也说了,此事陛下应与您的臣下商议,不该问奴才。”

    赢烨想想,确实如此,一时也分不清真假,遂有些厌烦道“你先退下。”

    长安如蒙大赦,麻溜地退出了大殿。

    赢烨又问范业“此事你怎么看?”

    范业收回盯着长安背影的目光,俯首道“陛下,慕容泓一方面派人给您带来皇后的信件,一方面又往兖州增兵,微臣觉着,他是想软硬兼施,利用您对皇后的关切之情,逼迫您主动放了钟羡。”

    赢烨冷笑,道“做梦!”

    “但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这钟羡先是伤在陛下手下,大病一场。后伤势刚愈又随陛下长途跋涉,未得好生休养,到了益州水土不服又是大病一场,至今还卧病在床,照此情形发展下去,万一有个不测,则皇后危矣。”范业道。

    赢烨蹙眉,问“那朕到底该如何应对才好?”

    范业道“慕容泓是料准了只要他有皇后在手,您便投鼠忌器,不敢发兵攻打大?,所以才死活不肯将皇后还给陛下。陛下此番既有人质在手,不妨趁机攻打兖州,让慕容泓知道皇后不再是您的软肋,他必会对您心生忌惮。而钟羡是?朝太尉钟慕白之子,他在您手里,钟慕白在应战时也会有所顾忌。正好眼下慕容泓亲政不久,云州又在开战,慕容泓、赵枢与钟慕白三人之间的关系也被亚父成功离间,陛下若此时发兵大?,必能事半功倍。如此,或许还有尽快将皇后从大?接回来的希望。”

    赢烨闻言,站起身徘徊两步,还未做出决定,负责看守钟羡与长安的侍卫匆匆来报“陛下,不好了,钟羡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