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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彼岸》
01曲风
自出生以来，我的眼前就是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它那么凶猛的样子，像在威胁我，要把我吞噬。似乎只针对我，我有想将它征服的念头。
“曲风少主，该回了。”我转头，唤我的是从小陪我的护卫十郎。他隐隐露出担忧的眼神。
“怎么了，十郎？”我淡淡的笑，清晰地见到我的脸在他墨黑的眼里的倒影。他又低下头以示对我的尊敬。
“延边的公主派人来说媒。”他口气淡漠地说出事实。我却皱眉，拂袖道了一句“不去。”
“少主——”他倏地抬头想来劝我，我止了他后面可能出口的话，再次背向他语气轻淡
“十郎，留下来陪我看这水。”
背后静默一片，我知道他答应了，也就不再说话。眼前的景色我看了十六年，十郎也陪我看了十六年，直到日头西落，直到晨星升起。河旁的苇草野花开了又败。我仍在此岸，身后是十郎。
我不知道为什么曲国没有船，让我过不了岸，如若那天那只青鸟没有来——
我这辈子也不会跨过这岸。
02、青莲
自出生以来，我看见到的便是不会停留的大河，听见的是滔滔的水声。它像是在恫吓着我，要趁我不备时将我卷走。似乎不曾留念过什么的我，也想知道它在掩藏什么。
“青莲公主，天凉了，还是请您早些回宫。”嘉一来了很久终于开口。我不想答复她。
她侍奉我十六年，礼仪周到、做事认真，但一张年轻可爱的脸庞从没有表情，让人心寒。
“公主，夫人问你可想婚配。”又等了很久，她再次拿出那句话来烦我。我心生怒气，摇了摇头。
她罕见地叹了口气。见我忙着刺绣的时候，帮我捡起线来陪我。
河边芦苇黄，荻花秋瑟瑟。我从春开始在河边坐到秋，其实冬日里我也在。河水从不结冰，从来凉。似我这般不曾波动过的心境，一寸寸从血液凉到骨髓。我闭上眼停下手中绣至一半的牡丹，身边的嘉一小声唱着故乡的歌。
一卷红线滚落到河里去，隐没。
嘉一十六年来第一次说了句新鲜话，语气却好似希望我不要答应。她言
“公主，你可想看看彼岸人？”
我冷笑一声“为何不？”
我看见她袖中飞出一只青鸟，飞得好高好快。
03、青鸟
我是青鸟族的遗孤，当年学飞时被弄伤了翅膀，又飞得太远，终是无法回去。徘徊百年。
嘉一捡了心灰意冷的我回去，万般待我好，神情却总是寂寞。然而我爱极她寂寞的样子，因为当她面对她口中的青莲公主时，冷淡木讷的面具下，只有我懂得她隐忍的痛苦。
我陪了寂寞的嘉一六年，默默看着她的表情六年。六年对人族很长，对神族很短，但我总觉得难捱。直至捱到我的成年礼。青鸟族是神族，成年时可化人形，通万物语。那日晚上我坐在嘉一床头，缓慢地开口对睡梦中的她说话。
“嘉一，你可有什么愿望？”
“……我只想见到公主快乐。”
“你知道怎么使她快乐么？”
“我想……或许能见到彼岸的东西，就行了。”
“那么就让青鸟来帮你吧。”
那么就让我来帮你吧。用我已经丰满的羽翼，来温暖你卑微的内心吧。
我从嘉一的袖子中飞去，承载着她和公主的愿望直上七重天，终是躲过那河神施下的风暴。我迎风振翅，羽毛青翠欲滴。其实我也曾想瞧瞧这一岸的事物，看看到底彼岸和此岸有否不同。
我失望的是那不同点竟只是坐在河边的人换成了青年。尽管那青年骨骼清奇、顾盼生辉，但在我严重，还是那一介无法让人欢愉的凡人。能入我眼者唯嘉一。
我听见青年略带讶异的声音，他问
“青鸟啊，你从何处来？”
“我自彼岸来，邀汝同行去。”我答。瞥见他欣喜的眉眼，身后的青年担忧的脸。
“彼岸有何物？”
“彼岸有风华，彼岸有佳人。”
“然吾无舟楫。”
“自当为君备。”我挥挥翅膀盘旋三周化为人形，好像非得以此来让他们信服。
我能在青年的眸子里看见我翠发披肩、青衣薄衫，墨色的眉和眼睫下苍蓝色的眸子。倒是一双清澈的眼。我低低地笑。表明身份后请他们过去，两人又起了小小的争执让我觉得好笑。
那叫“十郎”的侍卫般的人物不肯让他的“曲风”主子与我同去，一来二去还说我是个妖孽。我不恼，就看着他们当做看戏。我想若是嘉一在这儿会有什么感觉呢？至少，我从未见她与她的公主，这样亲密过。
“玩够了能不能给点意见？”我摸着鬓发垂下的一支羽翎，提醒我本身仍旧是只鸟儿。两个凡人在我眼前沉默，最后那侍卫让了步。只说他们可得一起去，最好今日能回来。我化为鸟身迎风长开身体，让他们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两人，永远也不可能留在我过来的彼岸。
04、十郎
我是曲国最好的武士，做了少主的贴身侍卫十六年，深谙他的性子。少主是个文雅的公子，但不陈腐也不拘束，只是喜欢在想不到的地方固执。我和少主在八岁那年相识，他跃过来握住我的手，颇有威仪地抬脸问我的名字。我说我没有名字，认识的人都唤我“十郎”。他笑笑，开口唤了我一声。
带着无可比拟的笑。
他说他的名字叫“曲风”，让我叫他的名字。
“曲风少主。”我叫出声。
“叫曲风。”他隐隐有些怒气。
“十郎只是侍卫，少主。”我因为不知名的情愫低下头，“‘少主’两个字，属下万万不敢省。”三次反复。
“你终究也……和他们一样。”
那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他眼中有光幕破碎，他放开握住我的手，背过身只余阴凉。他一步一步回宫，我后知后觉跟上，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个孩子最后对礼节的违抗，我作为另一个孩子没能顺了他，真是该死。
尽管我从不后悔我自己的选择。
就如同现在，我从青鸟悲伤如梦初醒，也没有后悔陪他同来。
青鸟的歌谣在耳边响起
“吾自彼岸来，邀汝同行去。彼岸有风华，彼岸有佳人。若汝无舟楫，自当为君备。”
而今我看着岸边，有佳人头戴芙蓉花冠，耳饰明月之珠，眸若寒夜之星，肤如雪色凝脂，微讶之时唇角含媚，一袭金边粉华裳。由素色却极精致的短衣披着的侍女扶起，向着这头行礼。声似百灵轻啼
“来者，彼岸之人？”
“对吾而言，汝之岸，才为彼岸。”
少主在我发呆的当间儿已把话回了过去，脸上带着客套的三分笑。
不知为何，我在看见少主笑脸后的眸子并无多少波澜时，心不自觉地就放宽了。
那衣似花样锦簇的女子大概是惊讶于少主的回答，纤纤玉指绕过耳边一缕乌发，我听见她叫身后侍女
“嘉一，对母后说有贵客来。”那女子领命而去，望着我的眼神，奇异地带点羡慕。
“青国公主青莲想招待二位入宫一叙，可否？”
“曲国少主曲风，怎好意思拂公主的意。”
少主他轻轻地笑，虽然还是那种对着外人的笑。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是外人呢？
至少我知道，少主他从前，没接过任何一位女子，哪怕是公主的邀请。
05、嘉一
青鸟真的把彼岸那边的人带来了。一位少主，一个侍卫。
那的确是我见过最高雅的人。尽管他乌发稍散，衣襟些松，但那清澈的眼便能看出气质的文雅、品格的高洁。像是在凡间游玩的散仙，就凭那青色的瞳，那精致的颜和随意的笑，就能得到一切。
他身边的侍卫比我得到的好，我瞧得清。那侍卫发呆发了很久，那少主却也未曾离开过他半步。甚至，微不可察地瞟过那侍卫的脸。我怀疑着，怀疑公主第一次发出的邀请，只是别人测试什么的幌子。
那是我无法容忍的可能性。特别是公主那只有我能懂的——
无言的欣喜若狂。
我五岁时落到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的境地，不会忘记雨夜里公主微微动容的眼。她与我同龄却沉静得可怜，担负着或将担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我想站在公主身边，报那恩德，倾尽一生。
除此之外，再无奢求，不敢奢求。
夫人在宫中设宴招待曲国来者，语气中带着惊喜和赞赏。也是啊，从没有彼岸之人涉水而来，而且来人身份尊贵，风雅俊秀。我是个侍女，像往常一样侍奉酒水，代为斟酒。公主朝我示以眼色，接过那酒壶给两位贵客添酒。我手中一空，不知该做什么才好。那个侍卫抬脸向我看了一眼，那算什么，看低人的同情？我抿了抿唇依旧立在一边。
直到曲国的少主不顾挽留执意要回，留下话说“明日再来”离去之时。我拿过那已失去作用的酒盏，心里依旧有什么东西回不来。
公主唯一能容忍的是我唱的那支故乡的歌，我小声唱着它，无尽苦涩
“念君能来何时来？来去无痕心不在。我当宽心自弹琴，弃君又过数十载。
何苦念得君不来？再不使颜为君悴。锦瑟声声入梦里，春风不迟化冰凌。”
“别唱了。”公主这么说着，由我侍她安寝。
我于漫天寥落的寒星之下独坐河边，风吹得好冷。我说
“青鸟，我悔了。”
青鸟落在我肩上鸣了一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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